第12章
通风管道的伤口处，还在滴落着冰冷的、饱含铁锈味的冷凝水。
水滴砸在焦黑的电缆上，结成了一根根小小的、晶莹的冰锥，然后又被反应堆残余的热量融化，循环往复。
克莱夫用那根从监工尸体上扒下来的、还沾着血迹的电击鞭柄，轻轻敲了敲面前一块锈蚀的钢板。
“咚，咚咚。”
三十七个影子，从黑暗的角落、废弃的矿车后、冰冷的岩壁缝隙里，缓缓地浮现。
“都他妈凑近点！别跟一群等着被扔进回收管道的死人似的！”克莱夫一脚踢开地上半截属于卡洛斯的机械臂。
他抖开一张从数据板上拓印下来的的名单。
“老汤姆！你的闺女，上周被卡洛斯那个杂种拖去79号娱乐站抵了债！瘸子李！你的肺叶，还在医疗部的器官冷藏库里押着！还有你，巴德！”
克莱夫的竖瞳，如毒蛇般盯住了抱着骨灰罐的老人。
“咱们的卖身契，是烧了。可咱们家人的骨头、老婆孩子的命，还死死地攥在帝国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债主手里！那块被烧掉的服务器，对他们来说，屁都不算！”
巴德怀里那个冰冷的骨灰罐，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、指甲刮擦陶器的声音。
老人那双干枯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指，几乎要抠穿坚硬的陶罐。
“放你娘的罗圈屁！”他的声音，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，“当年！就是你这种穿着皮靴、拿着鞭子的狗杂种，把俺媳妇……把俺媳妇活活吊在反应堆上，抽了整整三个小时！”
“所以我他妈最清楚，怎么对付这群畜生！”
克莱夫的蜥蜴长尾，猛然甩出，如同一条钢鞭，狠狠地抽打在旁边的岩壁上！
他甩出三枚从卡洛斯残骸上找到的、还沾着机油的微型投影芯片。
全息投影，在浑浊的空气中，炸开一片血色的、令人心悸的星河——每一个疯狂闪烁的光点，都精准地标注着一位矿工家属的、被帝国实时监控的坐标。
“郑爷，我们的战神，他能徒手撕了卡洛斯，能一拳打爆哨戒炮！可是！”克莱夫的声音，突然拔高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，“他能撕碎整个天蝎星系的债主吗？嗯？他能隔着三光年的距离，一拳打爆79号娱乐站那个老鸨的脑袋吗？”
人群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每个人的脸上，都浮现出了比刚才面对哨戒炮时，更加深沉的、发自灵魂的恐惧。
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郑爽，感觉到自己的手腕，被一股柔软而又冰冷的力量，死死地绞紧了。
是海星。
它橙色的触须，因为极度的恐惧，正不断地分泌出粘稠的黏液，在他的皮肤上，灼出了一块块淡紫色的、如同鞭痕般的瘢痕。
这个不会说话的外星生物，正用它最本能的方式，向郑爽传递着它的恐惧。
那吸盘一松一紧的收缩节奏，让郑爽在一瞬间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。
“所以，咱们得有自己的力量！咱们得有自己的‘矿场’！”
“我们，这些活下来的老兄弟，穿上皮靴，拿起鞭子！让那些新来的、不懂规矩的牲口，给咱们下井刨食——”
“只要产能达标！只要我们能给帝国上缴足够的矿石，换取喘息的时间！三年！我保证，最多三年！我们所有人的老婆孩子，都能全须全尾地，接回来！”
“可……可是……”瘸腿汤姆那只完好的眼睛里，充满了挣扎与痛苦，他那条钛合金的关节，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、如同悲鸣般的金属摩擦声，“那样……那样的话，新来的那些弟兄们……不就跟……跟咱们当年，一模一样了吗……”
“所以，我们才叫‘监工’，而不是‘奴隶主’！”
克莱夫猛地一掌，拍在了汤姆的后背上！
“我们给他们更好的待遇！每天的营养膏，多加两管！每个星期天，允许他们给在娱乐站当妓女的相好，打五分钟的加密电话！每天，允许他们，在下井前，多歇十分钟，抽一根帝国最劣质的、但至少能冒烟的烟——”
“这他妈的，不叫压迫！这叫福报！这叫我们这些过来人，给予他们的、仁慈的进步！”
“砰！”
一张摆放在角落的、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桌，突然，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郑爽的指节，在那张冰冷的铁桌上，压出了五道清晰的、深陷的凹痕。
他缓缓地，从阴影之中，站起了身。
“然后呢？”
“等这批被你称为‘新牲口’的弟兄，累死在井底之后，就让他们的孩子，顶替他们的位置？”
“然后，让咱们的崽子，接着，挥舞起咱们手里的鞭子？”
克莱夫那条还在得意洋洋地摇摆的尾巴，在一瞬间，僵直如铁棍。
但仅仅过了半秒，它又以一种更加谄媚的、螺旋状的姿态，盘了起来。
“郑爷，我的战神。畜生，是没有资格，去挑选粪坑的深浅的。能活着，就已经是您，给予他们的、最大的恩赐了。”
他的爪尖，在那块全息屏幕上，快速地滑动着。
画面，最终，定格在了一张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、年轻的少女的脸上。
她被束缚在一个冰冷的、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手术台上，一管粉红色的、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药剂，正在通过一个精密的机械臂，缓缓地，注入她脖颈处，那个闪烁着红光的、债务芯片的接口之中。
“您睁开您那神明般的眼睛，好好瞧瞧！雷诺的医疗船，明天一早，就会到港！他们，要给所有年满十四岁的、还未进行节育手术的丫头，全部，安装上这种最新的、能让他们欲仙欲死的……脑控器！”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海星的触须，如同一道愤怒的、橙色的闪电，猛然窜出！
它那充满了强腐蚀性的黏液，在一瞬间，便熔穿了那台精密的、军用的投影仪！
在炸裂的、刺眼的电火花之中，郑爽清晰地，听见了克莱夫那一声充满了痛苦的闷哼，以及他那坚硬的鳞片，与粗糙的岩壁，剧烈刮擦时，所发出的声响。
“你昨晚，偷偷溜进通讯站，到底发了些什么？”
郑爽一把，拽住了克莱-夫那条还在微微颤抖的尾巴，将他，如同拖一条死狗一般，拖向了矿洞的最深处。
五倍的力量，死死地，捏住了这个爬行动物的喉咙。青灰色的、坚硬的鳞片，在他的指缝之间，如同脆弱的蛋壳，被一片片地，捏得崩裂、飞溅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救命的药！雷诺……雷诺那个疯子，他要用K-23神经病毒，清洗整个矿区！我……我是在救大家……”
海星的触须，如同闪电般，卷走了那个金属盒。
它那充满了智慧的黏液，在旁边那潮湿的岩壁上，迅速地，蚀刻出了一长串复杂的、荧绿色的化学分子式。
郑爽的瞳孔，猛地，收缩成了针尖大小——
在那串分子式的第三栏，那个核心的化合物，他认得。
那是79号行星，“蓝月亮”娱乐站，用来控制旗下所有妓女的、那种能让人产生极致幻觉、并产生强烈依赖性的、臭名昭著的致幻剂。
“这就是，你给他们准备的，新的锁链？用毒品，来换取苟延残喘的活命？”
郑爽将克莱夫的脑袋，狠狠地，按进了那冰冷的、充满了未知细菌的污水之中！
“咕噜咕噜——”
一连串气泡，从水下冒出，夹杂着克莱夫那断断续续的、充满了绝望的辩解。
“至……至少……至少能……活命……”
就在这时！
矿洞外，突然，传来了一声如同被敲破了的锣一般、凄厉的嘶吼！
是巴德！
老人举着一把还在“滋滋”冒着蓝色电火花的、工业用的等离子焊枪，疯了一般，冲了进来！他腰间那个冰冷的骨灰罐，在他的腰间，疯狂地晃动着，像一口正在被敲响的、破旧的丧钟！
“运输船！是‘欢乐女神’号的运奴船！那群该死的畜生，把船，直接降落在了D区的装卸平台！他们……他们要把咱们的女娃们，全都塞进那种活体冷藏舱里！！”
当郑爽一脚撞开减压阀，如同一颗炮弹般，冲进那片充满了金属与机油味道的装卸区时。
他看到了。
十八台，足有三层楼高的、巨大的运奴机甲，正在缓缓地，启动它们那充满了压迫感的、巨大的磁力锁。
足有婴儿手臂粗的、冰冷的合金锁链，正拖拽着一个个巨大的、锈迹斑斑的铁笼。
铁笼之中，那些少女的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，被她们头上那厚重的、白色的防暴头盔，过滤成了沉闷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呜咽。
她们纤细的手腕上，那个代表着债务与奴役的金属环，正随着她们那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脉搏，一下又一下地，闪烁着猩红色的、不祥的光芒。
“按郑爷交代的办！开火！”
克莱夫那充满了煽动性的声音，突然，在所有矿工的公共通讯频道之中，轰然炸响！
七个早已埋伏在集装箱后面的矿工，从掩体后，猛地跃出！
他们手中的、经过改装的电磁脉冲枪，向着那些运奴机甲，疯狂地，喷吐着幽蓝色的、致命的电弧！
而在那些枪管之上，“蓝月亮娱乐集团”那几个小小的、用激光蚀刻上去的、精美的商标，在爆炸的火光之中，显得，格外的刺眼。
郑爽的太阳穴，突突地，直跳。
他，从未，下过这样的指令。
“停手——！！！”
他的怒吼，在一瞬间，便被脉冲弹那刺耳的尖啸声，彻底淹没。
一台运奴机甲的、脆弱的防护罩，如同蛋壳般，应声碎裂！
其上，那巨大的重力锁，在瞬间，便失效了。
三个被关在铁笼里的少女，尖叫着，从十米的高空，向着坚硬的、冰冷的地面，直直地，坠落。
一幅巨大的、充满了戏谑与嘲弄的全息投影，在漫天的硝烟与火光之中，缓缓凝聚成形。
是雷诺。
他的身后，那些漂浮在无菌医疗舱里的、数以百计的、尚未成形的胚胎培养罐，像一串串冰冷的、透明的葡萄。
“真是一道，美味的，选择题啊。”雷诺的声音，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的、虚伪的优雅，“用这三个下等贱婢的、卑贱的性命，来换取，三十个矿工家属的、活体器官豁免权。或者……”
他的话，还未说完。
郑爽的拳风，已经撕裂了那片硝烟弥漫的空气。
十倍的力量，再次，加持在他的臂膀之上！那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手臂，如同两柄无坚不摧的、巨大的液压冲锤，硬生生地，贯穿了另一台运奴机甲那厚达三层的、坚固的复合装甲！
在漫天飞溅的、滚烫的金属碎片之中，他凌空一跃，接住了第四个、正在坠落的少女。
女孩那厚重的防暴头盔的目镜之上，清晰地，映出了他那张沾满了鲜血与油污的、狰狞的面庞。
一个娱乐站守卫的、温热的脑浆，正顺着他的颧骨，缓缓地，向下滑落。
那粘稠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触感，和三天前，卡洛斯被他一拳轰碎了头颅时，喷溅在他脸上的、那种混合物，一模一样。
……
三百米之外的、一处监控的盲区。
克莱夫的爪子，在剧烈地、无法抑制地，颤抖着。
他半跪在，一滩因为冷却液泄漏而形成的、滑腻的油洼里，用自己的袖口，疯狂地，擦拭着自己手中那把脉冲枪的枪管，试图，将上面那个小小的激光编码，彻底抹去。
“蓝月亮娱乐集团 - 序列号00347”的字样，在他的疯狂摩擦之下，逐渐地，变得模糊不清。
就像，他记忆深处，他那早已被卖到娱乐站的、妻子的面容。
“你，比卡洛斯，有用多了。”
一个冰冷的、充满了赞许的、电子合成的声音，从他藏在斗篷里的、加密通讯器中，传了出来。
那声音的背景里，隐约，还能听到，一阵阵属于婴儿的、微弱的啼哭声。
“来我的星舰。我给你看一个，更有趣的，实验……”
“砰！”
郑爽的拳头，击穿了三层防爆钢板，飞溅的、滚烫的金属碎片，在克莱夫的右脸上，犁出了五道深可见骨的、狰狞的血沟。
半片青灰色的、还沾着血肉的鳞甲，旋转着，深深地，插入了旁边的岩壁之中。
“滚。”
郑爽将那块星图，狠狠地，甩在了他的脸上。
“带上你那份，经过你精心改良的、所谓的‘新奴隶契约’，去和你的新主子，雷诺，好好讨论一下，该怎么给你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项圈，镶上一圈，漂亮的金边。”
克莱夫的尾巴，本能地，卷起了那块星图。
他那双冰冷的竖瞳，收缩成了两道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、危险的细缝。
当他倒退着，一步步地，挪向那艘早已准备就绪的、小型的运输艇时。
他忽然，瞥见了，郑爽腰间，那个早已破烂不堪的、小小的布娃娃。
那是，他女儿，在失踪前，最喜欢的一个玩具。
此刻，它正用那两颗黑色的、冰冷的纽扣眼睛，沉默地，注视着他。
“你……会……后悔的……”
他的威胁，被运输艇引擎启动时，那巨大的轰鸣声，彻底吞没。
老人巴德，突然，用他手中那个冰冷的骨灰罐，狠狠地，敲打着运输艇那正在缓缓关闭的舱门，他那缺了门牙的嘴，咧开了一个无比狰狞的、如同恶鬼般的弧度。
“你老婆的神经芯片！还在三号仓库的液氮罐里存着呢！你猜猜！雷诺那个杂种，会给你老婆，安排多少，你口中所谓的‘福报’啊？是每天二十个小时，不间断的感官直播？还是，直接，把她，改造成一个，供所有人使用的、永不疲惫的、肉体服务器啊？！”
老人，故意，将自己的音量，提到了最高。
确保，在场的每一个矿工，都能清清楚楚地，听见。
……
焚烧债务芯片的、那堆尚未熄灭的火堆旁。
海星的触须，在滚烫的灰烬之中，缓缓地，游走着。
这个神奇的外星生物，将那些冰冷的、毫无意义的碳化物，重新，聚合成了一幅，巨大的、立体的星图。
二十八处正在疯狂闪烁的、代表着帝国最主要的奴隶贸易站的坐标，在银河最深沉的、黑暗的背面，不祥地，跳动着。
矿工们，沉默地，传递着他们手中，那些经过了最原始的、也最粗暴的改造的武器。
而枪的握把处，则紧紧地，缠绕着一圈圈，从那些死去的、和他们一样的奴隶手腕上，割下来的、冰冷的……债务环链条。
“我们，不需要新的监工。”
郑爽一脚，碾碎了克莱夫留下的、那台还在微微闪烁的全息投影仪。
“我们，只需要，记住——”
“——锁链！要烧到一千二百摄氏度！要烧到它发红！发软！要烧到，能让我们，亲手，将其锻造成，足以砸碎这片星空下所有牢笼的……战锤！”
三十七只，沾满了鲜血与机油的、粗糙的手掌，在同一时间，重重地，按上了那面冰冷的、焦黑的岩壁。
海星的触须，再次，缠住了郑爽的手腕。
它分泌出的、充满了生命能量的黏液，在古德罗格星那永恒的、黑暗的星空之下，泛起了一层，诡异的、却又无比璀璨的……猩红色泽。
这是这颗星球，从未有过的颜色。
就像，一个新生儿，那划破了死寂长夜的、第一声啼哭，混杂着他母亲，那温热的、充满了牺牲与希望的……血。
当一段经过了最简单加密的、充满了杂音的电波，穿透了帝国那无所不在的防火墙时。
反抗的声音，第一次，透过那古老的、被遗弃的电台，传出了这座地狱般的矿洞。
“把脚链熔了，打成锤头。”
“把项圈熔了，铸成镰刃。”
“全帝国的奴隶——”
“联合起来！”
更新时间：2025-07-06 22:45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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